我叫赵珩,宫里的人都唤我“阿九” ,因我被藏在浣衣局第九间柴房,像堆旧棉絮似无人问津。娘是浣衣局洗衣婢,生下我便没了气,阿若姑姑用草席裹了她的尸身,趁着月色埋在御花园假山后。我刚落草时,哭声像只快断气的猫,阿若姑姑咬着牙把我塞进装脏衣服的藤筐,从此我成了浣衣局的影子。
四岁那年,阿若姑姑第一次给我梳头,铜镜里的娃娃有双过分清亮的眼,眉骨高挺,唇色偏淡,像极了画像里的仙人。她突然红了眼,用布带勒紧我的裤腰:“记着,往后走路要佝偻着背,说话得粗声粗气。” 我虽不懂,却乖乖应下。此后,我开始学做粗活,冬天凿冰洗衣,手冻得裂出血口子也不敢哭。夜里阿若姑姑会偷偷给我擦药,讲我娘的事:她原是农户家女儿,被强征入宫,偶然被皇上临幸才有了我。“这事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漏出去就是万劫不复。” 她的指甲掐进我胳膊,留下月牙形青痕,疼得我龇牙,却不敢出声。
十岁生辰那天,我在后山劈柴,被路过的七公主撞见。她盯着我看了半晌,说:“你长得真好看,像我画册里的玉人。” 我慌忙用炭灰抹脸,踉跄着跑开,后背的汗浸湿了粗布衫。那晚阿若姑姑把我锁在柴房,自己跪在雪地里罚了半宿。我趴在门缝看,雪粒子砸在她身上,她身子抖得厉害,却一声不吭。我攥紧拳头,恨自己这张招祸的脸,也懂了这宫里,好看有时是罪过。
如今我十六岁,身形已掩不住,便常借着送脏衣的机会躲进冷宫旁的库房附近。那里少有人来,我能暂避些目光,也能听听风声里,冷宫残垣间那些被遗忘的故事。
这日,我抱着脏衣筐往库房走,经过一处游廊,听见前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。刚要绕道,却听一个尖细的嗓音说:“司礼监的栾公公,那可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,听说……” 话没说完,另一个声音忙打断:“噤声!这要是传出去,脑袋还要不要?” 我心下好奇,司礼监的栾公公,在宫里是顶顶厉害的角色,只听过名号,没见过人。正想悄悄离开,却被廊角的阴影绊了下,筐里衣服散落些许。
“谁在那儿!” 前头声音陡变,我心一慌,忙蹲下身捡衣服。脚步声逼近,我低着头,不敢抬。“阿九?” 这声音…… 我猛地抬头,是阿若姑姑,她身后跟着个小太监。“你在这儿做什么?” 阿若姑姑压着声音,眼神里满是警惕。“送、送脏衣……” 我喏喏回答,手指把衣服攥得发皱。“快些走,别在这儿晃荡。” 阿若姑姑拽着我胳膊,将我带离游廊。
回到浣衣局,阿若姑姑关了门,盯着我半晌,才说:“阿九,这宫里的风,刮得厉害,你得藏好,别让不该看的人看见。” 我点头,心里却还想着那司礼监的栾公公。后来听人说,栾公公本名栾梧桐,七岁入宫,净身时疼得血染草席,因生得好脸,十三岁被掌印太监拖进暖阁,次日便成御前奉茶小太监,二十岁掌司礼监印,权倾一时,却也被人骂 “阉货里的狐媚子”。
日子像浣衣局的水,看着平静,底下却暗流涌动。我照旧在柴房、库房间辗转,偶尔听来的只言片语,拼凑着宫里的风云。
这日,送完脏衣,我躲在库房后墙根下歇脚。忽听得墙外有马车声,接着是有序的脚步声。“栾公公到——” 这声音,让我心猛地一跳。我贴着墙,透过砖缝,看见一队太监宫女簇拥着个人,衣袍上的蟒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那人戴着束发冠,脸被阴影遮了些,可身形挺拔,走路带风。
“都退下。” 栾公公开口,声音低缓,却带着不容置疑。众人散去,他独自站在库房前,抬手抚了抚门环,似在想什么。我屏着呼吸,不敢动,却见他转身,目光扫向这边。我忙缩身,心狂跳,想他是不是看见我了?过了好一会儿,脚步声渐远,我才敢探出头,却见地上落了片叶子,被风卷着,往御花园方向去了。
后来,我常想,那匆匆一瞥,竟让我记了许久。栾梧桐,这名字像长了根,扎在我心里。我知道他是太监,可他身上那股子劲儿,和宫里其他太监不同,连我这躲在阴暗处的人,都能觉出他的特别。
又过些时日,浣衣局接了批要送去司礼监的衣物,阿若姑姑让我跟着去。我揣着小心,跟着管事太监往司礼监走。一路上,宫墙巍峨,红漆剥落处,像老人的疤。到了司礼监,管事太监进去通传,我在外头候着,心像揣了只雀儿。
“进来吧。” 熟悉的声音,我猛地抬头,栾公公坐在案后,案上朱批堆积,他抬手翻着,眼角微垂,却掩不住威严。我低着头,把衣物放下,不敢多看。“抬起头。” 声音又起,我身子一抖,缓缓抬头,对上他的眼。那眼里有审视,也有…… 我读不懂的东西。“下去吧。” 他又说,我忙退下,心还在乱跳。
回浣衣局的路上,我摸着脸,想自己这张脸,是不是真如七公主说的,像画册里的玉人,连栾公公都要多看两眼?可这宫里,好看的脸,是蜜糖也是砒霜,我娘便是因这脸,才有了我,也丢了命。我不能步她后尘,得藏,藏得越深越好。
春去秋来,我在浣衣局愈发小心,可有些事,偏要找上门。这日,我在御花园假山后埋些旧衣,忽听得假山另一侧有哭声。我猫着腰绕过去,见是个小宫女,抱着帕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“你怎么了?” 我轻声问。小宫女抬头,脸哭得花,说:“我、我给司礼监送茶,不小心洒了,公公要罚我……” 我心一揪,刚要安慰,却听得有人喊:“在这儿!” 小宫女吓得发抖,我忙拉着她要躲,却撞进一个怀里。
抬眼,竟是栾公公。他目光扫过我和小宫女,“怎么回事?” 小宫女扑通跪下,“公公饶命……” 我也跪下,头低得快贴地。“起来吧,小事。” 栾公公声音淡淡,小宫女不敢信,抬头看了眼,忙磕头谢恩,跑开了。我还跪着,“你也起来。” 他说,我慢慢起身,却不敢看他。“阿九,是吧?” 我惊得抬头,他竟知道我名字?“在浣衣局见过。” 他解释,眼神里有丝我看不懂的情绪,“这宫里,活着不易。” 我点头,不知说什么。他没再停留,走了。我望着他背影,风掀起他袍角,那蟒纹似要活过来,缠人得紧。
自那以后,我再去司礼监送东西,偶尔能撞见栾公公。他有时问两句浣衣局的事,我如实答,不敢添油加醋。日子久了,心里那层好奇,慢慢变成了一种隐秘的牵挂,可我知道,这牵挂,在宫里,是要不得的。
这年冬,雪下得极厚,浣衣局的水都结了冰,洗衣时手刚伸进去,便疼得发麻。阿若姑姑病了,躺在床上咳嗽不止。我偷了些炭,想给她暖身子,却在柴房撞见个身影。“谁?” 我喝问,那人转身,是个面生的太监,背着个包袱,眼神闪烁。“送、送炭的……” 他说,可这宫里送炭有定例,浣衣局的炭,都是我和阿若姑姑领。我心疑,刚要喊人,他却跑了。我追出去,雪地里脚印歪歪扭扭,往冷宫方向去了。
我跟着脚印,到冷宫附近,却见那太监进了间废弃的屋子。我刚要跟,忽听得身后有动静,回头,是栾公公。“阿九,你在这儿做什么?” 他问,眼神里有警觉。我把撞见可疑太监的事说了,他眉头皱起,“带我去。” 我俩摸到那屋子旁,从窗缝看,里头那太监正翻包袱,掏出些银锭、文书。栾公公猛地推门进去,那太监慌了,拔刀便刺,栾公公侧身避开,我吓得尖叫。混乱中,栾公公制住那人,搜出文书,竟是些军饷往来的账册,还有私通外敌的密信。
“好大胆子!” 栾公公喝骂,那人磕头如捣蒜,“公公饶命,是东厂的人……” 话没说完,门外冲进几个太监,把人拖走了。栾公公看向我,“你别卷进来,快回浣衣局。” 我点头,往回走,雪地上,我的脚印和他的,交错又分开。
阿若姑姑的病越来越重,我求了太医,可太医说,这是积年的寒症,难治。我跪在佛堂,对着泥塑的菩萨磕头,求保佑阿若姑姑好起来。“你在求什么?” 熟悉的声音,我回头,是栾公公。“求姑姑病好……” 我擦泪,他站在一旁,许久才说:“这宫里的菩萨,未必听得见。” 可他还是派了个懂医术的小太监来,给阿若姑姑瞧病,开了方子,抓了药。
阿若姑姑喝了药,渐渐有了精神,拉着我的手说:“阿九,有些事,该告诉你了。你娘…… 不是普通的洗衣婢,她原是先皇后身边的人,先皇后被人害了,你娘也遭了殃,才被发去浣衣局。你爹…… 是先皇后的弟弟,当年也被构陷,满门抄斩,只剩你娘肚里的你……” 我听得愣住,原来我身世这般复杂,“那我姓赵,是因为……”“你爹姓赵,你娘给你取名赵珩,盼你如美玉般,可这宫里,美玉也得藏着。” 阿若姑姑喘气,“你得小心,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世,否则……” 话没说完,她又咳嗽起来。
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,原来我不是无名无姓的阿九,我是赵珩,是罪臣之后,是宫里见不得光的存在。栾公公似乎知道些什么,可我不敢问。
日子继续,司礼监的权力斗争愈发激烈,东厂的人总想扳倒栾公公,可栾公公手里握着他们不少把柄。我常看见他案前堆积如山的文书,朱笔落下,便是许多人的生死。“阿九,你想出去吗?” 他突然问我,我愣了,“出去?”“宫外的天,很宽。” 他望着窗外,我低下头,“我能出去吗?”“等时机到了……” 他没说完,可我懂,他想护我,可这宫里的事,哪有那么容易。
七公主长大了,出落得极美,可她常来浣衣局,找我说话,说我像她画册里走出来的。我慌得不行,怕被人察觉,阿若姑姑也说:“离公主远点,她是金枝玉叶,你是泥里的虫,沾不得。” 可七公主不管,有时还送我些小物件,绢帕、玉佩,我不敢收,都藏在柴房的砖缝里。
这日,七公主又来,说要带我去御花园看花开。我推脱不过,跟着去了。御花园里,牡丹开得正好,七公主笑着,给我簪了朵花在鬓边。“阿九,你这样,才像个活人。” 她的手很暖,可我却觉得烫。正说着,远远看见栾公公过来,七公主眼睛一亮,“栾公公!” 栾公公走近,看见我鬓边的花,眼神暗了暗,“公主今日好兴致。” 七公主笑,“阿九好看,配这花正好。” 栾公公没说话,眼神在我脸上扫过,我忙低下头。
回宫后,阿若姑姑狠狠训了我,“你不要命了?公主是皇室,你和她走得近,万一被人拿住把柄,咱们都得死!” 我哭着磕头,说再也不敢。可这事,还是被东厂的人知道了,夜里,有人摸进柴房,拿刀子抵着我脖子,“说,和公主说了什么?” 我咬着牙,“没、没说什么……” 那人刀子往里压,我疼得吸气,却听见外头有人喊:“司礼监查夜!” 那人慌不择路,跳窗跑了。我摸着脖子上的血痕,心有余悸,栾公公站在门口,“以后别再犯傻。” 我点头,泪水流下来。
阿若姑姑的身子越来越差,临终前,她拉着我的手,“阿九,去找栾公公,他…… 能护你,你娘当年,和他…… 也有些渊源。” 我哭着点头,阿若姑姑闭上眼,我跪在床边,把她的手放进被窝,心里空得厉害。
料理完阿若姑姑的后事,我去找栾公公,他站在司礼监案前,案上文书如山。“阿九,你来了。” 他转过身,眼神里有疲惫。我把阿若姑姑的话告诉了他,他沉默许久,才说:“你娘…… 是个好人,当年她护着我,如今我护着你。” 我不懂,他却没再解释,只说:“你且等着,我安排你出宫。”
可东厂的人不会让栾公公如意,他们散布谣言,说栾公公和罪臣之后勾结,意图不轨。皇上震怒,要彻查。栾公公被宣进养心殿,我在宫外候着,心揪成一团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出来,脸色惨白,却对我笑,“没事,咱们能出去了。” 我跟着他,趁着夜色,从宫墙狗洞钻出去,月光洒在身上,凉飕飕的,却又带着希望。
出了宫,我才知道,栾公公为了护我,把那些能扳倒东厂和奸佞的证据呈给了皇上,也自请辞去司礼监之职。“以后,你就叫赵珩,好好活着。” 他说,我望着他,“那你呢?”“我?” 他笑,“我在宫里这么多年,也该歇歇了。” 可我知道,他的旧伤,他的孤独,都还在。
后来,我在江南小镇开了间医馆,治病救人,偶尔也会想起宫里的事,想起阿若姑姑,想起栾公公。有一天,医馆来了个病人,身形消瘦,却带着股熟悉的气息。“栾公公!” 我惊喜,他笑,“我来看看你,看你是不是真的好好活着。” 我给他治病,他给我讲宫外的事,讲他这些年如何隐姓埋名,却始终放不下宫里的风云。
“这宫里的人,宫里的事,像根刺,扎在心里。” 他说,我给他斟茶,“可咱们出来了,就好好过日子。” 他望着窗外的青山绿水,笑了,我也笑了,那些宫墙里的阴影,渐渐被阳光晒暖,而我们,终于能在这广阔天地,做回自己。
……
在江南的日子,像浸了雨的棉絮,温吞却扎实。我医馆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,镇上的人都唤我“赵大夫”,没人知道我曾是宫里那个佝偻着背、粗着嗓子的“阿九”。只是每个湿冷的清晨,手腕上当年凿冰洗衣留下的旧伤总会隐隐作痛,提醒我那些藏在宫墙阴影里的岁月。
栾公公在我这儿住了半月,腰伤犯了时,我便学着当年在宫里的样子给他推拿。他不再穿那身绣着蟒纹的官袍,换上了粗布长衫,倒像个寻常的读书人,只是眉宇间那份沉郁,总藏不住。“你这手法,倒比宫里的老太监还熟练。”他笑着打趣,我手上一停,想起阿若姑姑当年为了让我藏住身份,逼着我学这些粗活的日子,眼眶有些发热。
“公公,您往后打算去哪?”我轻声问。他望着窗外飘飞的柳絮,半晌才道:“去趟边关吧,当年没敢碰的军饷,总得亲眼看看那些兵卒是不是真的能吃饱穿暖。”我知道,他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些被宫墙隔开的人间烟火,记挂着那些他曾用权柄护过的人。
送他离开的那天,江南下着小雨。他站在渡口,回头望我:“赵珩,别回头看。”我点头,看着他登上船,身影渐渐消失在烟雨里。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,像极了当年冷宫旁库房外的风声,只是这一次,风里没有了宫墙的压抑,只有自由的味道。
秋末时,收到一封来自边关的信,字迹潦草,却透着股硬朗。栾公公说他在边关见了当年护过的老兵,那人如今成了百夫长,带着弟兄们守着城楼,冬天的棉衣够穿,锅里的粥也能照见人影。“他们说,多谢司礼监的栾公公。”信里这样写,我仿佛能看见他说这话时,嘴角那抹难得的轻松。
可信的末尾,他提了句“旧伤犯了,怕是回不去江南了”。我的心猛地一沉,想立刻动身去找他,却又明白,他选择留在边关,定有自己的道理。就像当年他选择留在宫墙里,护我周全一样。
但我有点想他了…
收到边关那封信的第三日,我锁了医馆的门。药箱里塞了最好的伤药,还有件新缝的棉袍——江南的布帛软和,或许能比边关的粗麻更护着他的腰。
快马走了半月,过了黄河渡口,风里就带上了沙砾的味道。路边茶摊的老汉说,前阵子边关打了场硬仗,伤兵抬下来不少,营里的军医手忙脚乱。我攥着缰绳的手沁出冷汗,鞭梢甩得更急,马蹄踏过结冰的河面,发出脆响,像极了当年在浣衣局凿冰的声音。
终于在一处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外,看见那个穿粗布长衫的身影。他正蹲在篝火旁,给个断了腿的小兵喂粥,侧脸被火光照得暖黄,腰间却不自然地挺着,想来是旧伤又犯了。
“栾公公。”我站在风里喊他,声音没再刻意压低,清亮得像小时候没被粪水呛过的嗓子。
他猛地回头,粥碗在手里晃了晃,粥洒在袖口,却浑然不觉。“赵珩?你怎么来了?”眼里的惊惶,像当年在冷宫库房第一次撞见我时的模样。
“来给你瞧病。”我放下药箱,扯开棉袍给他披上,指尖触到他后背的僵硬,“腰又疼了?”
他想说什么,却被我按住肩膀。伤兵营的帐子漏风,我拉着他往背风处走,像当年在司礼监值房给他推拿那样,掌心贴着他的腰,慢慢揉开那些冻僵的筋络。“你不该来的,这边关……”
“您当年能往火坑里跳,我就不能往边关跑?”我打断他,声音里带了点少年人的执拗,“阿若姑姑说过,欠了的情,总得还。”
他没再说话,只是肩膀微微抖了抖。远处传来号角声,伤兵们的咳嗽声混着风沙,竟比宫里的丝竹更让人安心。
夜里,我们挤在同一顶军帐。他给我讲那些军饷如何变成棉衣,如何让城楼上的兵卒在雪夜里能喝上热汤,讲着讲着就开始咳嗽,咳得腰直不起来。我拿过药碗喂他,药汁很苦,他却喝得很快,像小时候咽下观音土那样。
“其实当年在宫里,我就知道你是男孩子。”他忽然说,帐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布上,“你第一次给我揉腰时,手劲藏不住少年人的利落,哪像个常年佝偻着的小丫头。”
我愣住,手里的药碗差点摔了。“那您……”
“阿若姑姑托我护你时,把什么都告诉我了。”他笑了笑,眼里的光比帐外的雪还亮,“她说这孩子生得好,心更好,不能被这宫墙磋磨坏了。”
原来那些小心翼翼的守护,那些不动声色的偏袒,都不是偶然。我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,忽然明白,这世间最珍贵的,从不是藏起来的容貌与身份,而是有人愿意看穿所有伪装,护着你心里的那点光。
开春时,边关的雪化了,露出青黄的草芽。我在营里开了个小小的医帐,给伤兵们换药,也给栾公公调理旧伤。他不再管什么司礼监的权柄,每日跟着老兵们去巡营,腰杆挺得笔直,倒比在宫里时更像个真正的“公公”——不是阉人的称谓,是让人打心底里敬的长者。
有个伤愈归队的小兵问我:“赵大夫,您和栾先生,是从哪儿来的?”
我望着远处正在给战马刷毛的栾梧桐,他的旧伤在暖阳里该是不疼了,动作舒展得很。“从一个很大的院子里来,那里有很高的墙,不过现在,我们更喜欢这儿的天。”
小兵似懂非懂地点头,扛着长枪跑向城楼。风里飘来他的笑声,混着栾梧桐的吆喝,像江南的花开在边关的土地上,粗粝,却鲜活。
我想,阿若姑姑若能看见,定会红着眼骂我们傻,却又偷偷给我们缝两双更结实的鞋。而那些宫墙里的阴影,那些藏起来的秘密,终究会被边关的风沙吹成故事,故事里有两个少年,一个从权谋里走出,一个从伪装里挣脱,在最辽阔的天地里,活成了彼此最想成为的模样。
更新时间:2025-08-02 07:03:38